我喜欢动物，也招动物喜欢。这是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里学的。那段日子，我读到了世界对我的善意，那是我很久都不能明白的道理。
我被寄养在舅舅家。白天大人下地干活，只把四岁的我锁在家里。我哭嚎到没气，就把鱼池里舅舅养的鱼一把捏住，它们也不挣扎，任我捏。我就这么一条一条捏着，把鱼又运到院子里的另一侧的桂花树下，还觉得美得很。
舅舅回来，看见一地白花花，一口气提到嘴边又咽下，跺几脚，扬起手要打：“祖宗！没爹妈收拾，等我收拾！”却也没打。我被提溜起，拿着小铲，被逼着挖坑把鱼埋了。“你不疼？”舅妈给我洗手时念叨着；“这都是命”，吃饭时舅妈念叨着；“你不该要人家的命”，晚上舅妈哄我睡时，轻声念叨着。
现在想来，那句“你不疼”该是在问：你的心不会疼吗？现在，我的心真的学会疼了。
可能怕我再折腾家里的动物，慢慢地，也不锁我了。没事我就在村里溜达，村里的动物基本都是散养，跟我一样。谁家的猫摆在外面，不管赖贱，我都能顺一把毛；小点的狗子，怎么都要跟它“汪汪”斗两句；大狗惹不起，就上门跟主人套近乎，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慢慢地，手就搭上了狗头。我撵过公鸡骑过猪，掐过大鹅驾过驴，渐渐地，也练就了一番口技：从村口走到村尾，唤猫唤狗，总能唤来点什么带毛儿的。我常沾沾自喜，陷入一种自我麻醉的状态——
我以为它们喜欢我，是我善良。
我却不曾想，它们是可怜我。
隔几年大了，去三妈家洗猪圈。三妈家的猪圈神奇得很——干净，敞亮，还香，一看就是勤快人家。大白条母猪哼哧地躺平，猪崽们挤在一起咂奶，偶尔有个不整齐的，三妈还要给它摆回去。敲敲食盆，母猪“腾”地一立，只把小猪崽子甩飞起来。一时间，惊叫着，慌乱着，上窜下跳的。见母猪安然地进食，崽子们才安静下来。
“敢摸不？”三妈说，“这些崽懂事呢，知道谁好谁歹。”我试着伸出手指，躲在角落里的一只崽，果真就迈着小步走过来。它歪着脑袋，绒毛一根根斜在身上，好奇地看向我，又看三妈，像在说：我能咬吗？三妈居然就回了它：“你舔一下就行，这是咱自家人！”那崽就真的上前，把手指咬住，轻轻砸吧两下，奋力摇动细短的尾巴。它似乎与主人达成了某种协定，要完成一个仪式。
看它那么得意，我就有了个馊主意，突然一把抱住它。它在我怀里愣了片刻，马上就拉了长音哼唧，惊慌失措，四蹄乱踏，像是我要把它粉身碎骨了。“你咋能吓唬它！”三妈大喝一声，吓得我赶紧把小猪扔了。
“它以后就不信人哩……”三妈埋怨着，把猪崽揽过去，摸着。
我有点愧：“不就是个猪崽，它能干啥？”
“它能陪我……”三妈幽幽地说。
我到底还是愧了。
我以为我喜欢动物，是我善良。其实，善良的不是我，善良的是它们，还有他们。你们陪伴了我，给了我活过的痕迹、去爱的能力——那是我在生活中，最该自己读懂的课程。
作文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