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那如血的残阳，天地陡然安静了下来，仿佛享受着今年的最后一丝光明。近处的树木不经意间染上几点血色，刺痛般狰狞地把枯皱的枝伸向远方。
我把头倚在大巴车的玻璃窗上，困倦般闭上了眼。压抑的沉默好像一睹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与母亲之间。成绩单上的几个毫无感情的铅灰数字和上午母亲的斥责交织着浮现在脑海里，思绪如蝶羽轻颤。“再不用点功，两年之后，就你那点儿分数还想有高中给你上？”她最后的一句话“轰”地在我耳边炸响。我只能苦笑。原来，我所谓的那些努力在他们眼中，都只是“不用功”的表现罢了。心里像有什么被抽离一般，钝钝地疼。
借着夕阳如丝的残光，能够从玻璃窗的反光上看见母亲的脸，看见她眼角蔓延出几条细纹，看见她细心打理的青丝中难以遮掩的几根银发。从前的剪影一如严冬盛放的鲜花，突兀又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她站在阳光下，暖暖的金粉洒在她身上，脸上的笑却比那阳光温柔百倍，手里依旧拿着幼儿园门口卖的三元钱一个的棉花糖，等着我背好小书包，小狗般扑进她怀里撒欢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也许是七八年前了，可却又熟悉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站，只是随着大巴驶出站台，被扰乱了方向。
大巴进站了，过道里传来由远而近的嘈杂声。冰凉的空气一次又一次拍打着我的面颊，昏沉的大脑迫使我睁开双眼，不经意瞥到了车前挂着的一本喜气洋洋的日历。12月31日，这又是一个终点，我想。远处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已换成了清冷的月光，轻轻柔柔地，用饱含爱意的手心抚过每一寸土地。“困吧。”耳侧忽然想起熟悉的嗓音，我转过头去，母亲刚醒，带了些困意的双眼宛如窗外闪烁着明亮的夜空，映着一个小小的我。“睡会儿吧，马上到家了。”柔和的声音仿佛在滚水里煮透的茶叶，舒展着泛出丝丝墨绿色的涟漪，余香不绝。月光洒在母亲的脸上，温暖如初升朝阳。“嗯”我应一声，半倚在车窗上，透过略显凌乱的发丝看着窗外银白的世界，靠近，路过，流逝，不自觉地便微合上眼帘。凉意顺着脚踝丝丝缕缕地渗进血管，脸颊却在这冰冷的气流中极不相称地温暖着，迫使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是母亲的手。她坐在我身侧，一只手绕过我的脖颈，支在冰凉的车窗上，护住我的脸颊。多久了？我自问。是一分钟还是一小时？母亲保持着极不舒适的姿势。初春花蕾般的暖意流动在我与车窗中间，一直温暖到神经末梢。我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此时却很想写下一行诗。
走道里的灯光打在母亲脸上，隐隐现现地照出她的面容。
远处传来新年的倒计时，车站里吵吵嚷嚷的人流伴着行李箱滚轮的滑动声上车或是下车，晃眼的白炽灯比天边的月光更加清冷。我悄悄拭去一点车窗上的水雾。窗外的夜色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包容了世间的一切。
大巴启动了，车上重归于那一如既往的黑暗与宁静。我对着窗外默念，再见，站台；再见，我的2019。
作文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