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外祖父母家，都能看见外公默默吸着烟斗。但每当他许久才抬起一次的目光扫到我时，浑身似乎就像上了发条似的，迫不及待地在各处翻找，每次在衣袋或是柜中翻出的，不是一个挺着胸扛着枪的战士，就是各种枪支弹药碉堡沙包，都是用纸和布做成的。
外公是个老志愿军，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不是见他戴着那个勋章出门晃悠，就是见他正叼着自己被长官奖励的烟斗吞云吐雾。我小时候，喜欢听故事。每当用期待的目光射向他时，他总是拍拍我的头，就坐到了桌前，给我留下一个有着老年人不常有的挺拔的身影，为我制作起来讲故事的布偶。
外公可从未想过年轻时度过了美军的枪林弹雨，老了却还要像在越南丛林当中一样用粗糙的武器与敌人对抗，只不过武器变成了他那双骨节粗大，从未碰过女红之物的手，而敌人却偏偏是剪刀针线。
他拿起针，使劲眯起老花的眼，企图看到针孔，一下没穿进去，两下没穿进去。第三下针没拿稳，倒是进去了，只是进去的是他那皱纹遍布的手。丢下针，叹一口气，他欲起身，但又看到了我期盼的目光。对我笑一笑，擦擦头上的汗，咬住牙再来。有着对我信念的加持，他倒似乎不感到什么痛，只是苦了那双手，在他抚摸我脸庞时，我能清晰地看见那上面不是针眼就是划痕。针尖越来越钝，线轴上的线也越来越短，他手上的纵横倒也是越来越少，但还是有些顽固分子坚守阵地，永远留在了他的手上。望着他手上渐渐灵动的人物，不免感叹，这老人用尽他熬过了战争的毅力与坚持，却只为换来外孙的一张笑脸。
拿起布偶，外公眼中积郁多年的忧郁立即被兴奋冲去。平日不常张开的口却不曾合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热血年代，跟着董存瑞炸碉堡，或是随着鲁迅的呐喊世人的彷徨。四周皆静，只有他略带沙哑的，印刻着光阴的声音笼罩四野，仿佛时间为他而停止了。只是，本应随着坚毅的表情和高昂的故事变得坚硬的眼神，却始终柔柔地，带着一点笑意地抚摸着我。
作文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