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二十一天前，我家族中最为年长的老者，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去世了。
她看着家族中所有人长大。但不知何时开始，她只能拄着拐杖前行；不知何时开始，她已吃不动她最爱的甜点；不知何时开始，她唠唠叨叨地祈望阎王的召唤了；也不知何时开始，她早已成了整个家族的核心，若没了她，我们这些后辈们或许会散作满天星吧。
如今，她真的去了。
当我们赶回老家时，曾祖母已经入殓了。堂屋里道士踱来踱去，整个屋子里塞满了人。在我们心中，她是那个最亲切的长者无疑了。
外面下起了雨，黑夜里只有我家亮着灯。所有人脸上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话。
第二天一早，云破日出。人们都聚在堂屋里，坐着或站着，白晃晃的。我没寻得椅子，只好站着。爸爸忽然唤我过去，我便小步跑过去；他让我坐他膝上，我也照做。可刚一坐下，我便感到爸爸在抽泣，原来他是叫我来挡住他人的视线罢了。我愣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向坚强的父亲，在我们面前流血不流泪的父亲，现在处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爸爸又抽泣了一会儿，我仍然沉默着。我知道，爸爸是曾祖母与曾祖父拉扯大的。如今，两位老人先后驾鹤西去，爸爸怎能不落泪？甚至，我被爸爸引得也想哭了，我不禁回忆起我与曾祖母的点点滴滴，为我留零食也罢，为我铺床也罢，带我出门游玩也罢，如今都随风逝去了。过去的一幕幕都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爸爸也一定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吧。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突然说：“走吧。”我点点头：“好，走吧。”站起身，我看着爸爸，他的眼镜镜片上已绽开朵朵白莲，不擦，只为掩饰通红的眼眶；他的嘴微微张开，嘴唇已略显干枯；他的脸颊透出哀伤，令人耳边似乎奏起蓝调；他的眉毛不断地往中间挤，凿出了条条皱纹；头发也不同于往日的整齐，有些杂乱。
是的，这就是我的父亲，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表情还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此后有一天，爸爸跟我谈到曾祖母的去世，他说：“自从你曾祖母去世后，我的生活像是没了重心。”我立马想到爸爸那时的表情，我知道，那是父亲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或许很久以后，我的弟弟长大了，我会告诉他：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在尊严与孝道之间，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若不解，我便会告诉他父亲的这个表情——他是如何放下身段，铭记亲人对于他的帮助，在生时尽孝，在逝时缅怀，引领后辈。这即为孝。
作文营